一度一年今又是，颜面恶棍逗秋风。

葫芦，是一种遍布宇宙各地的一年生或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广义上泛指一切瓜类，狭义上则特指其实除供食用以外，待干枯后以质料将强缜密更可用作盛器者。狭义的葫芦又作壶卢、胡卢，枝桠藤蔓登攀踱步，丛蕃昌集，与同科的其他瓜类左近；但果实的形势却因品种的不同而有相去悬殊的大小、长圆多种式样，尤以高下饱读突中间束腰的形势最为典型。从顶部截去小段可用作酒壶、药壶，横向剖开则称作瓢，多用于舀水。“按下葫芦浮起瓢”，这句俗话所讲的，恰是指葫芦器的用途多与水不时。

除实用以外，在中国传统中，葫芦更有着悠久况兼枢纽的文化真义。

外传上古时六合急流，伏羲女娲兄妹乘了一个大葫芦的瓢得以避水免难；急流退去后，东说念主类灭一火，兄妹授室，女娲乃抟土造东说念主，从头创世了漂后。兄妹二东说念主，尤其是女娲，也因此而被尊为中华东说念主文的鼻祖。而据闻一多的考据：

女娲之娲，《大荒西经》注，《汉书·古今东说念主表》注，《列子·黄帝篇》释文，《广韵》《集韵》皆音瓜。《路史·后纪二》注引《唐文集》称女娲为“ 娲”，以音求之，实即匏瓜……谓葫芦的化身……为什么以鼻祖为葫芦的化身，我想是因为瓜类多子，是子孙衍生的最妙标志，故取以相相比……《星官制》曰：“匏瓜，天瓜也，性内漂后而有子，好意思尽在内。”

以女娲为“葫芦的化身”，我合计不仅止于“因为瓜类多子”，更因为其外形神似孕珠的妇女。如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释“包”字曰：

妊也。像东说念主褢妊，巳在中未成形也。元气起于子，子，东说念主所生也。男左行三十（自子左数次丑次寅次卯，凡三十得巳），女右行二十（自子右数次亥次戌次酉，凡二十亦得巳），俱立于巳为妻子，褢妊于巳，巳为子。

从奥地利出土的“威伦说念夫的维纳斯”到中国红山文化出土的女东说念主体陶泥像、玉雕像，半坡、马家窑文化的东说念主首壶……原始艺术中的女性，无不是丰乳、饱读腹、肥臀的妊妇形象，活脱脱一个大葫芦。尤其是马家窑文化的一件东说念主首鲵鱼纹彩陶瓶，瓶体分明即是一位妊妇，而鲵鱼的纹饰尾交首上，分明象形“巳”（蛇）。合而不雅之，不恰是一个立体的“包”字？这些都足以讲解“东说念主类本身的分娩即种的蕃衍”（恩格斯语）是原始先民不雅念中的头等大事！因而，关于妊妇的生殖崇尚行为一种集体无知晓，便被投射到葫芦的预见之中。《诗·大雅·緜》：“緜緜瓜瓞，民之初生。”祖祖辈辈永无穷尽而其永宝之，盖在此耶？

奥地利威伦说念夫的维纳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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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文化玉雕女神像

马家窑文化的彩陶东说念主首壶

在浙江河姆渡文化的植物遗存中，考古责任者业已发现了距今7000多年前的葫芦种子，充分讲解了中华先民教育葫芦、使用葫芦器的历史之邈远。水是人命之源。而水的诓骗，最好的器具在陶器发明之前莫过于用葫芦制成的壶和瓢。今天咱们所能见到的最早的容器固然是陶器，但却折射着它的由来是更早的葫芦器。原始陶器的形制，多为壶、钵、罐、瓶、瓮、盆等，其基本的造型，都为按中轴线旋转对称的球体或半球体。尤其是被考古界称为“瓠芦壶”的球腹壶和半球体瓢状的钵和盆，更具渊博的典型性。咱们知说念，早期制陶术尚未发明轮制，只可靠手工盘筑、抓塑成形，这种制作手法更得当于制作不规章的松驰器型。但事实正巧相悖，险些通盘的陶器都选拔了单一的、难度更大的中轴旋转对称的成型形势。若是不是在陶器发明之前，东说念主们便已有着对葫芦崇尚和葫芦器使用的久远历史，昭彰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极端需要珍摄的是彩陶纹饰中最常见、最基本的一种组成款式，口沿或颈部绕器一周，平行于口沿的圈带纹，恰是对葫芦器口沿部位为防护皲裂而包扎的“环箍”的“拷贝不走样”。尽管陶器的材质，它的口沿是不会皲裂的，但原始念念维垄断了原始东说念主的创造行径，势必发达出热烈的效法倾向。

汉魏以降，葫芦行为生殖图腾的不雅念在文化的传承中渐渐淡化；由葫芦器而来的陶器在实用中的功能也接踵为青铜器、漆器、瓷器等所取代。但葫芦器的使用直到晚世已经在农耕漂后的平方生涯中未始绝迹，包括我的少儿时间，酒葫芦、药葫芦、水瓢等物还多见不怪。而葫芦“初生緜緜”的集体无知晓，也衍化成为“迷糊——福禄”的集体风景。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句俗话世代相传，其所内涵的玄机深不可测。“独具匠心”这句俗话更广为东说念主知，一种教东说念主抑遏小理智的机灵虚心真挚、大直若屈。而不同于绝大巨额俗话都来自下里巴东说念主的街谈巷议，这两个俗话，果然都出诸经史文件的典故！

前一个俗话出自《后汉书》，说是一个仙东说念主下凡悬壶问世，不同的病东说念主吃了他从葫芦里倒出来的药都能华陀再世；到傍晚集市散去他便跳进葫芦不见了脚迹。后一个俗话则见诸宋魏泰的《东轩札记》，说陶榖入宋后任翰林学士，急于炫才逞能希求重用；宋太祖便对他说：“颇闻翰林草制，皆检前东说念主旧本，改动词语，此乃俗谓独具匠心耳，何宣力之有！”

钱锺书先生《谈艺录》论元好问的诗“醉乡初不限东西，桀日汤年一理都。门外山禽唤沽酒，胡芦今后全球提”（《戏题醉仙东说念主图》）、“不识时变画不可，三家儿女日交兵。瓦盆一醉迷糊了，比似高谈却较真”（《三士醉乐图》），以为：

《醉仙东说念主图》末句以“提胡卢”与“葫芦提”双关。“提胡卢”即携葫芦行沽。如山谷《渔家傲》所谓“哪里青旗夸酒好，提着胡卢行未到”；“葫芦提”意即“迷糊了”，如《庶斋老学丛谈》卷三载遗山好友李屏山《水龙吟》所谓“和光混俗，清浊从他，但尊中有酒，心头无事，葫芦提过”。第四句申说第二句，谓陶醉千里酣，万事不睬，得丧泯而物论都。《醉乐图》又言此，均屏山词旨也。

以葫芦谐音迷糊，既是对莫测的立场，更是对依样的遵照，实开后世郑燮“贵重迷糊”之先声。其实，不仅元好问，大抵宋元之际的咏葫芦诗，多倾向于迷糊说，况兼多与说念释不时在一都。这固然出于《后汉书》的故实，又确凿是实践传奇的写实——像铁拐李、济公等散仙、散圣，游戏风尘，毒害贩子，有哪一个不是与葫芦如影随形的呢？这些悬壶问世的说念释，不仅以滑稽而上流的神化治东说念主之病，同期也以装疯作傻的迷糊治东说念主之心。

元颜辉《铁拐李像》

盖迷糊又谐音福禄。“祸福无门，惟东说念主自召”。“理智反被理智误”，是以理智东说念主常常命薄，怀宝迷邦，自怨自哀，“天说念宁论”！而迷糊东说念主则“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论语·为政》），安宁自若，乐天知命，是以常常多福。

亦步亦趋、“邯郸学步”地“独具匠心”，这在理智机灵之士是决不屑为之的，尽管他弄不解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要按我方的意愿把葫芦改酿成我所想要的样式。于是，粗略从明代开动，便有了匏器的制作：将刚刚结成的小葫芦用内壁雕塑有图案文字的模版措施起来，等葫芦长大成形，拆去模版，便呈现为长的、方的、圆的、扁的、转逶迤折的形势，千奇百怪，根柢不像是葫芦，名义还有“自然”的图案、诗文！尤其是康熙、乾隆年间，从宫廷到民间，都流行制作匏器，繁缛堆砌，鬼斧神工沦于绮靡淫巧。这种无理的审好意思，行为文房的雅玩，“东说念主心惟危，说念心惟微”，不错概见之矣！

清匏器笔筒

清匏器天鹅摆件

相比之下，晚世葫芦画的艺术，相比于宋元的诗词、明清的匏器就虚心真挚得多，实为彩陶之后得“民之初生”的大雅正朔。

我一直不解白，为什么中古技艺，咏葫芦的诗词不在少数，固然大多欠安；而画葫芦的图绘却险些不见，除了说念释画中行为附着于东说念主物的器物。但至少，从乾隆之后，葫芦行为中国画的一个繁难题材就渐渐地流行起来，民国之后更臻于大盛。像金农、罗聘、吴昌硕、陈师曾、都白石一直到朱屺瞻的作品，笔歌墨舞、舒适淋漓，号称中国画“画气不画形”的乾坤重大、日月悠长！

都白石《葫芦图》

不外，金农、罗聘只画葫芦之实而不画其枝桠藤蔓，仅仅把宋元说念释画中的点缀物索要出来行为单独的题材进行创作辛勤。果真“震天动地”般地把葫芦行为一个特意的题材进行创作的，当以吴昌硕为嚆矢。他因得一古陶缶爱若头脑，故以“缶庐”“老缶”“缶翁”为号；而古陶缶恰是由上古的葫芦崇尚抟土真金不怕火石而成的法嗣蕃衍——可见他于葫芦的缘分之深！其画风则由徐文长、李方膺行草书用笔的水墨大写意，演变成为篆隶书用笔的重彩大写意，不求形似而以气驭笔，雄深雅健、老辣强项、浑灏开张。而葫芦的当然生态，拔地铺天，纵横历乱，郁茂繁荣，那种锐利的祈望气脉，恰好最得当于他的翰墨精神。

吴昌硕《依样》

咱们看世上的花草，牡丹、荷花、水仙、兰花……既得当于奥妙精良的边幅，也得当于轻视豪纵的抒写，“浓抹淡妆总妥贴”。而葫芦，尤其一架满棚的葫芦，用工细的笔法虽不错边幅出它的形态，却全都发达不出它“緜緜”无限的阵容。这就从侧面讲解了为什么乾隆之前独特以葫芦为题材的绘制；而吴昌硕之前，也独特果真画得好的葫芦画。

从吴昌硕之后，葫芦成了中国画题材的一个大批，但非论陈师曾、都白石如故朱屺瞻，险些都是吴昌硕的一眷属属、别无分号！笔下乾坤，壶中天地，除却缶庐非论壶！家喻户晓，女性多被喻之水，表阴柔卑下。但是，在上古的时间，却以火喻女性而以水喻男性。如《左传》中屡次提到：“水，火之牡也”（昭公十七年），“火，水妃也”（昭公九年）——“火之牡”即火（女）的老公，“水妃”即水（男）的内助。吴昌硕的画风，慷慨炎上，一扫柔好意思黯然。则轰轰烈烈的葫芦，除了“老缶”般“天地玄黄、天地洪荒”的作风式样，确凿想不出还有哪一种形势不错包容得了它的漂后圆好意思、虚心真挚！

　　作家：徐建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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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辑：吴东昆

株连剪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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